城堡最后的公主【我们的元宇宙征文】

城堡最后的公主

文/高嗷嗷

绯红的玫瑰衔起一抹斜阳，妖娆地爬上斑驳的围墙。娇艳欲滴的余晖中，勇士身骑一匹白马，踏在瓦砾丛生的小径上。

哒！哒！哒！马蹄声如擂鼓，隆隆的，还有骑士的心跳。

被巨龙挟持的公主正端坐在城堡里。她背对着窗子，正梳理着自己的秀发，像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孩童。她的头发如绸缎一般柔顺和闪亮，精致的发卡像是落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美丽的倩影从窗口洒落出来，像月亮一般温柔地把一切照耀着。

城堡森森，夜莺在枝头哭泣，勇士的手汗涔涔，顺着剑刃像落英一般零落成泥。只有斩杀巨龙，才能救回公主！才能让这个与世隔绝的美丽少女重新回到人间！

巨龙在咆哮。大地在颤抖。勇士看准时机，将利剑插进巨龙的胸膛。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公主好看的眉头蹙起来，松球坠落，小松鼠栖息的伊甸园，坍圮成痛苦和担忧的颜色。

勇士发出痛苦的嘶吼，鳞片从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冒出来，利爪代替了双手，宝剑咣当掉落在地上。屠龙的少年成为巨龙，凝视深渊的人终将成为深渊本身。

地动山摇，熊熊火焰中，世界摇摇欲坠。

…….

Game over.

大大的结束标志悬浮在空中。周遭的一切也因此显得不那么真实。下一秒钟，阿太已经登出了元宇宙。

“又输了…….这个元宇宙真不好玩”，阿太摘下脖套，恹恹地对母亲抱怨道。

这是他 10 岁生日，收到的父亲玄武送给自己的礼物。

母亲却只是善解人意地笑笑，摸摸他的脑袋，像公主一样美丽而又温柔。就像童话故事里面写的，公主摘下皇冠，脱下公主裙和水晶鞋，系上围裙，洗手做汤羹。她的秀发仍像绸缎一般柔顺和闪亮，松鼠像是钻进了葱茏的森林，自由像书上的松果一般触手可及。

厨房里的佳肴美食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火鸡在烤箱里欢乐地歌唱。在未拆封的包装盒里，生日蛋糕静静酝酿着惊喜和感动。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阿太忍不住开始抱怨。因为生日的缘故，他的朋友还在维纳斯元宇宙里买下了宇宙大厦的电子广告，准备等他上线，来个惊喜 party。

阿太平日里很少见到父亲玄武。他只知道父亲是现如今宇宙 DAO 组织的领导核心，也是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人物，甚至被写进了教科书。不管是老师，还是朋友的父母，提到父亲都满是敬佩之情，同事和下属见到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这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阿太的虚荣心。只是拥有一个英雄父亲，是一种荣耀，有时候也是一种困扰。能力越大，意味着责任越大。不仅阿太需要他，简直是全宇宙都需要他。

而在拯救世界的宏图伟志面前，阿太的那些对于父爱和陪伴的需求，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因此，阿太时常感到困扰，父亲似乎更像是个“公共财产”。

这也毋怪阿太的埋怨。自从地球革命战争之后，原有的地球革命军、星环 DAO 和栖息地 DAO 合并成立了宇宙 DAO 组织。历经了漫长的战争，人类终于又重新摈弃了偏见、狭隘和自私，为了共同的目标团结在了一起。

这是世纪性的跨越。这一次，目的地是星辰大海。

而其中，玄武因为其个人在战争中积攒下的功绩和声望被一致推选为领袖。他的名言“为我们的宇宙而战！”就镌刻在组织大楼的奠基石上，成为宇宙纪元的灯塔。

而自从担当此职之后，玄武更是在元宇宙发展和太空探索方面倾尽心力。玄武保留原本的诸多元宇宙，如金星维纳斯、火星、晨昏线、第三人生等等，但他并没有被这些桎梏住。

就像几百年前，先贤康德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琛的星空，二是⼈们心中高尚的道德法则。”玄武一直坚守内心的道德，也一直未曾放弃对头顶这片浩瀚星空的探索。

这不，当妻子和阿太等待着他归家的时候，他正驾驶着超光速跃迁飞船独自遨游在太阳系外。

战争不曾消磨这个男人如铁的意志，但是岁月的风霜还是爬上了他的眉眼。他的脸，好似古时候的写意画，映在飞船的玻璃上，皱纹一如晨昏线的美人海里荡起的涟漪。

地球革命战争历经了整整十年。在这期间，汪强为了救他而牺牲，首领也在胜利后含笑离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弘音讯全无。一个个并肩作战的战友早已远去，只剩下他从一个热血的屠龙少年，慢慢长成如今的模样。

这场战争里，所有人都付出了太多。他也并不例外。他的右胸有一处差点致命的贯穿伤，腹部是像蜈蚣一般令人惊骇的长长的疤痕，在下雨的前夕，膝盖总是如蚂蚁啃噬一般疼痛，连肺叶都失去了一大半。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这场为了自由和权利的战争是否值得？在残忍的真相面前，究竟保持痛苦的清醒，还是快乐的无知更加高贵？如果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是会选择“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窗外夜凉如水，闪耀的群星如同镶嵌在天鹅绒缎面上的明珠。他想起最后在星环 DAO 上和妻子父亲的对话。这个始终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男人，终于站到了舞台的中央。

他就坐在办公椅上，像是坐在铁王座上的国王。可是目光中流露出的狠厉，却如同巨龙一般。

英雄惜英雄。难得“岳父”不挑剔自己家的“毛脚女婿”。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许，男人是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终将落幕。稚子抱金，公主终究无法独自守住巨大的财富，需要更强大的刀剑守护她。男人很欣赏玄武，甚至并不责怪自己女儿和他之间的互通款曲，包括制造的那些“小麻烦”。

于是，男人用至高的权力胁迫他、煽动他、诱惑他，许诺下一个站上世界巅峰的人就是他。反正玄武想要的是自由，是驰骋于星辰大海的畅快，那么，给他就是了！既然你证明你的能力，那你就可以有资格来到我们的阵营，甚至成为世界的主宰。管那些渣滓干什么！

可是，男人没想到的是，玄武不愿意，甚至连他的女儿也不愿意。

公主不知人间疾苦自然可以理解，可是生于草莽的少年，不该深谙这个世界不大光彩的规律，生出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鸿鹄之志吗？

世界上当真有如此天真而无私的人吗？

他想起《西洋世界军事史》上写道的意大利贵族小姐成为红军早期的主要将领，一次又一次地为了苏维埃政权消灭了叛乱的白军；想起法国大革命中，那么多贵族心甘情愿舍弃利益，追求平等；想起死前仍祈祷主宽宥凶手的圣雄甘地。

“那是人类共同的宇宙，没有人该被蒙蔽，没有思想可以被奴役，自由和平等才是大势所趋！”玄武还记得自己当时响亮的回答。这回答让巨龙感到困惑，却让公主伸出了承载着爱意的橄榄枝。

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魔法。它可以穿透阴谋、强权和暴力，创造奇迹。从来如此。

这是年仅 10 岁的阿太尚且无法参透的道理。

这些年，玄武确实也坚守了自己的初心。在他领导宇宙 DAO 组织的岁月里，他一直致力于改善人类的福利，让人们都尽可能地获得更大的自由。

所谓自由，就是可以按照自己的真实意志生活。元宇宙虽然曾一度沦为奴役人类的牢笼，但是“枪炮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拿兵器的人”。玄武并不愿意因噎废食，他一方面利用数字孪生等技术，消弭元宇宙和现实世界的隔阂，让两者可以相互补益；另一方面，则给大家平等的机会，去选择在哪个宇宙度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在他的推动下，甚至人们还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元宇宙。

技术本就该给人更大的自由，这才是历史车辙滚滚向前的燃料，也是那么多年人类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向前的动力。

“不过等阿太再大一些，等长到自己当初的年纪，应该就能明白了吧？不，因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缘故，理应是比我们当时想的更深，做得更好。”玄武想到自己的儿子，有些欣慰，但也有些头痛。

阿太的课业表现很不错，尤其在数理方面显现出了超人的天赋。但是平时并不太守规矩，总是惹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麻烦。因为自己的忙碌，玄武经常和阿太有不愉快的争执。今天是阿太的生日，他这个在全宇宙救火的不称职的老爸肯定少不了被埋怨。

这次旅程是因为几天前收到了疑似来自弘的讯息。在玄武的影响下，弘后来也加入了革命军。甚至似乎总能未卜先知似的救玄武于危难之中。弘和阿丽塔的感情也比想象中的长久，两个人并肩作战，甚至颇有些百年前红色革命爱情的意味。

只是胜利前夕，弘就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阿丽塔。两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

这小子不会像古代的剑客一样，和阿丽塔浪迹天涯，卿卿我我去了吧？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至少得说一声，好叫人担心！玄武尽量宽慰自己，只有这样他打消弘可能遭遇不测的坏念头。

但与此同时，玄武从不曾放弃找寻弘。直到几天前，在太空执行的探测器发回影像画面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这把刀或许其他人不认识，但是玄武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这是多次救下他小命的刀！是弘的祖传宝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玄武赶过来。这一片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刀的影子？玄武在周围搜寻了好几圈，仍然是一无所获。这把刀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无踪迹。

虽然没什么收获，玄武还是准备早点回家，给儿子一个惊喜。

嘀！嘀！嘀！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飞船的报警系统狂响，船体似乎受到了未知引力的牵引，慢慢失去速度。就像一条被悬崖的水流拖住脚步的鱼，危险正在迫近。玄武来不及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就是生命，他紧急切换飞行模式，准备以超光速跃迁摆脱困境。

可是没等他按下按钮，轰隆一声响，飞船好像受到了什么冲撞，玄武晕厥了过去。

星光从周围慢慢亮起来，像是萤火虫在夏日的旷野相遇，它们提着小小的灯笼，在孤独的旅途中寻寻觅觅。玄武像是回到了童年，闻到了河边的青草味，或许还有花香，甜丝丝的，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可他明明没有这样的童年。

等他出生的时候，经历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辐射时代，地球早已是一片冰原。栖息地的单元里冷冰冰的，就像是罐头盒子。或许，只有他的妻子有幸经历过这样的童年。不过，是在另一个星球上。这本来是属于全人类的记忆，那些古籍中所记载的鲜活的快乐，后来却因为自私，变成了少数权贵才能拥有的待遇。

想到这种，玄武皱了皱眉头。周围的光变得越来越柔和。

他微微睁开眼睛，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置身于一条长长的隧道，飞船早已失去了踪迹。发生了什么？玄武漂浮着，隧道的尽头，像是打翻了绯红的颜料，像是书里写的一个玫瑰色的美丽黄昏。

玄武冒出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咚！咚！咚！有声音如擂鼓，隆隆的，还有他的心跳。

玄武的手汗涔涔，他挣扎着往前移动，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验证什么。

近了，近了，近了！玄武终于通过了狭窄的洞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球。像一个浑圆的地球。只不过在每一个面上都有一张熟悉的面容。那是妻子。

像是一张张立体的照片，妻子就在照片中笑着。转到左边，这一张是两人初遇时的登陆艇，妻子一头顺滑的秀发在背后被系成了两条辫子，露出一脸慌张的表情，那一次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转到右边，这一张是海滩上。妻子跳跃着，头发在微风中飞扬，笑得很开心。

还有上边，下边，在房间里、草地上、森林里，妻子或是快乐，或是难过，她就这么在照片里鲜活地存在着。比任何活在元宇宙里的人们都要来得真实，当时，也是这种真实令玄武感到惊诧，刺痛着他，也吸引着他。这就像是潘多拉魔盒。

一张照片里。妻子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她背对着卧室的窗子，正梳理着自己的秀发，像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孩童。她的头发如绸缎一般柔顺和闪亮，精致的发卡像是落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美丽的倩影从窗口洒落出来，像月亮一般温柔地把一切照耀着。

时间在这个球体里被实体化。玄武可以看见妻子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他曾经参与的，抑或是缺席的。她就像是一个公主，与世隔绝地在城堡里生活了十七年，直到遇到自己的骑士。

玄武小心翼翼地挪移着。他不但可以看见“过去”，甚至还可以看见“现在”和“未来”。

“现在”，妻子和阿太正待在家里。阿太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和妻子抱怨父亲玄武再一次爽约。妻子则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安慰着他。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点燃，阿太不开心地准备吹熄它。

玄武感到愧疚难当，他飞到这张照片前拼命地喊着，“儿子，生日快乐！”可那边，似乎听不到玄武的声音。只是，因为玄武的激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似乎被不小心吹熄了几根。妻子和阿太感到有些奇怪。

更多的在玄武不曾参与的日子里，妻子比玄武想象得要更加独立和坚强。她早已经不是需要别人拯救的公主。在他穿梭在宇宙的时候，妻子独自照顾着阿太，也帮助着他人。她温柔而又强大，是她陪伴着阿太成长，教会了阿太接受爱和给予爱。

而在“未来”，阿太长高了，变得更加强壮了。可是妻子仍然是往常的模样，岁月似乎放过了她。令玄武感到欣慰的是，阿太并没有让玄武失望，甚至比他想象的要做得更好。阿太从学校毕业，阿太即将启程进行第一次太空飞行，阿太被授予宇宙勋章，阿太被推选进入宇宙 DAO 组织领导核心……在每个阿太成长的重要时刻，妻子都陪伴在他的身边。

玄武在球体里慢慢地移动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照片，就像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瞬间。只是，这个球体到底是谁制造的？弘的刀出现在这里是故意留下的路标吗？这事情和弘有关吗？弘是什么人？他又去哪里了？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一个个疑问像蝴蝶一般接连从玄武的脑海中冒出来。

突然，眼前这些照片飞舞起来，其中在“未来”时间线上的照片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感召，竟然有序排列起来，形成一条通往未知的天梯。照片挪移开，玄武这才发现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要往前吗？玄武不知道天梯的尽头是什么。可是，他冥冥中有种感觉，答案就藏在“未来”里。

记忆开始交叠。玄武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就像那么多年前，他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栖息地的大门，见到了真实的世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次，它展开了新的维度。

地动山摇，熊熊火焰中，世界摇摇欲坠。

答案毋庸置疑。只不过，在新的征程出发之前。玄武想起了一件事。他挪移到了初次相遇之前，妻子坐在豪华登陆艇上的那张照片前面。

玄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拍打着，他身上因为战争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公主头上的发卡慢慢有了松动的痕迹。“红药丸”还是“蓝药丸”早有已有了答案。

数万光年之外，蝴蝶的翅膀开始翕动。

一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