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了《美丽新世界》,作者阿道司·赫胥黎,这部作品被誉为”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

这本书很特别,与其说是一部科幻小说,更不如说是一本社会学著作,它通过一个故事表达了对社会发展的一种可能性预言,我认为它映射了作者的某种政治思想。

对于普通科幻小说的幻想来说,作者更多是在做某种思想实验,是一种想象,但是作者可能自己都不是很相信小说的情节会发生。比如刘慈欣本人想必没那么相信黑暗森林法则吧。

但是赫胥黎不一样,他甚至还在二十六年后写了《重返美丽新世界(这不是小说,而是一系列文章)》来阐述了他在《美丽新世界》中想要表达的思想。

所以《美丽新世界》是真的代表了当时”反乌托邦主义”的兴起,我认为这是在当时”乌托邦主义”走向某种极端之后而必然产生的某种反扑。

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完美的制度,旧制度必然会逐步暴露出时代的局限性”,而处于历史变革时期的文学家和思想家必然将引领新的思潮,所以要思考为什么会有《美丽新世界》我们就要去看看它背后的历史。

首先”乌托邦”一词来自希腊语,本意是”不存在的世界”,它代表了人们对一种完美的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就好比是世外桃源,但是讽刺的是,这样的世界真的是”不存在”,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其实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摩尔的《乌托邦》,还可以算上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等作品一直都在表达人们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但是直到共产主义兴起,人们似乎才看到了一条真正可行的途径来实现这一目标。

在共产主义兴起到它之前的漫长的那一段时间,”乌托邦”才是一种政治正确,才是众多悲天伶人的思想家所追寻的终极目标。

但是进入到 1932,也就是《美丽新世界》被创作出来的日子时,意识形态开始发生了变化,当人们发现真的可以去践行乌托邦的梦想的时候,才知道”乌托邦”真的实现不了。

要实现所谓没有冲突、人人幸福快乐稳定的世界,必然会带来集权、抹杀人的个性等等反人性的问题。或许这个世界或者人类的本质就决定了乌托邦真的是乌托邦。

1932 年是世界向乌托邦理想前进的时候,各种运动兴起。然而,矫枉必然过正,新的掌权者变成了集权者,屠龙者变成了恶龙。人们推行推翻了资本主义的压迫,然而这引发了另外一种形式的集权主义,慢慢地,自由主义开始大行其道。

但是客观地看,乌托邦的理想并不是问题,相反,《美丽新世界》中描绘的很多内容在当下自由主义盛行的时候表现得更为突出。正如同赫胥黎在《重返美丽新世界》中所说的:

在奉行民主的西方,那里有经济审查制度,大众媒体由权力精英阶层的成员控制。

集权政府中的管理似乎更为暴力,但是所谓的民主政府中,思想的控制则变得”润物细无声”。这么想来,甚至所谓的民主自由社会更可怕,人们认为自己自由,生活在娱乐致死的社会,这不和生活在美丽新世界中每天磕药的人们一样吗?相反集权国家其实更像《1984》,也更容易被认知,但是现在似乎这种披着民主自由的温和的”乌托邦”更流行。

正所谓物极必反,自由主义盛行的时代需要反乌托邦文学来渲染攻击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然而到现在新自由主义盛行,核心国家的资本家们披着新自由主义的外衣控制着舆论,榨取着世界劳动人民的果实时,是不是应该再有”反反乌托邦主义”出现呢?

文学家们的作品反映了作者所处时代的背景,他们所倡导的主义引领着那个时代的进步,那么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又该宣扬什么主义?

这是一个问题。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又翻了《1984》,看了《动物农场》。当我看到《动物农场》最后奥威尔的一篇序时,看到他提到了他创作的背景和他的经历:

我所以成为拥护社会主义者主要是出于对产业工人中比较穷困的一部分受到压迫和忽视的情况感到厌恶,而不是出于对计划社会有什么理论上的想望。

因此在 1937 年中,共产党得到了对西班牙政府的控制权(或者说部分控制权)并且开始迫害托派以后,我们夫妇俩发现自己已属受迫害之列。我们很幸运活着逃出了西班牙,连一次也没有被捕过。我们的许多朋友被枪决,其他的在狱中关了很久,或者干脆失踪了。

西班牙的这些大搜捕是与苏联国内的大清洗同时发生的,可以说是对大清洗的补充。在西班牙和在苏联都是一样,攻击的罪名(即与法西斯分子共谋)是同样的,但就西班牙而论,我有一切理由相信,这些攻击都是莫须有的。这一切经验是一个宝贵的客观教训:它告诉我极权主义的宣传能够多么轻易地控制民主国家开明人民的舆论。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主义者们是代表了先进的理念,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对乌托邦所追求的人。奥威尔本身又开始也支持社会主义者们,动物农场其实并不是反对社会主义,而是为了纠正社会主义运动中的集权主义。

但是讽刺的是,上面引用出自于奥威尔给乌克兰文版《动物农场》所写的序。然而现在的乌克兰,在战争中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农场。

如果奥威尔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感慨,当他们在反乌托邦时一定没有想到,在近一百年后,人们又陷入了另外一个乌托邦的陷阱,只是这时的乌托邦已经不再是那时的乌托邦。他更想不到,乌克兰的战争背后会有新的乌托邦思想在推波助澜。

关于乌托邦,历史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乌托邦不存在。哈,乌托邦本来就是代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它只是人们关于美好未来的幻想,而不同时代的人们对美好未来的幻想是不一样的。一百年前的人们幻想共产主义的乌托邦,幻想公有制取代私有制之后的公平平等的社会,而奥威尔用他的作品抨击了那样虚幻的乌托邦。

但是现在,人们幻想在自由主义的乌托邦中,自由、民主、保护个人财产、保护言论自由,这些这个时代流行的词汇和一百年的流行的公有制和共产主义的逻辑又是何等的相似呢?

如果说现在人类的乌托邦是自由主义,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新的反乌托邦的作品来抨击这种自由主义呢?

如果让我来给《动物农场》写续集,那我大概会写农场在再次革命后推翻了”拿破仑”的统治,然而在新自由主义的鼓动下,颜色革命在各个农场爆发,由于动物农场建立起了风车,有强大的军队和货币,收割着其它农场的劳动成果,但是其它农场的动物们并不觉得被剥削,反而认为动物农场才是自由的灯塔,大家都要努力学习他们追求自由民主,要推翻自己庄园里面的保守派。

也许,现在应该要重新定义反乌托邦了,因为在我们这个时代,乌托邦已经不再是共产主义下的那个乌托邦,新的乌托邦,披着自由主义的外衣,然而背后是什么呢?
是新自由主义?
是金融资本主义?

这让我想起了那两条腿站立的猪,
一切似乎都变了,但是一切似乎都没变。